杨帮立：患了病的人

江南柳 · 发表于 2019-8-13 16:4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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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了病的人，总是回想着病因。

明礼开始尿血。检查的结果，尿道有一处结了疤痕堵了排尿。长期排尿不畅，滴滴答答，尿排不出来，沤坏了肾脏，一只已坏死，还有一只，也开始病变。

尿道里哪来的疤痕呢？

读完高中，母亲劝他复读，不成想母亲一个人依着白露河陡坡搭稻草垛，草垛失重倒了，把母亲拍在草堆深处。不是两个钓鱼的看见了，紧扒快扒，把她扒了出来，可能就闷没气了。南河湾有在外地开小厂的，请他去管账，他说：父母在，不远游。何况自己年幼丧父，母亲一个人种着几亩薄地供他一直读完高中呢？他决心留在家里，依靠农业科技发家致富。

他是第一个在南河湾种植无籽西瓜的人。稀奇稀奇，南河湾的人开始夸他，明礼真是个能人啊，没有瓜籽，哪还有瓜秧呢？天不亮他拉一架子车瓜，到十几里外的集市上卖，卖着卖着，来了几个烫着头发的小青年，说是先尝后买，尝着尝着，挑头的吹了一声口哨：没籽的西瓜哦，稀罕物，都来吃，哥儿们，我全包了。又聚过来一群，连锤带砸，连咬带啃，一地的瓜皮，猪嚼的一样。

又一声口哨，吃瓜的各溜各的，眼看着是吃白食，明礼抓着吹口哨的不放。你也不问问爷是谁？不管你是谁，吃了瓜你就得给钱。买瓜给钱，尝瓜哪有要钱的，松不松手？不给钱我死也不松。吹口哨的把瘦小的明礼往怀里用力一拉，顺势以膝盖猛击他的裆部，再丢手，明礼只有双手捂着裆部在地上打滚的份了。

明礼想来想去，疤痕就来源于那一年那一膝盖——之后有一段时间，尿尿会疼，一停一停的。

像通开堵住的下水道一个样，医院对他实施了手术，绞烂的碎肉和着血沫子引流出来，麻醉过来，裆里火烧火燎的疼。等出院结账时，一万多块，他傻眼了：没花这么多钱啊，他本上记着每一天的账，对来对去，他发现结报单上有一栏写着：人体替代骨，2根，每根2600元。那个啥能不能装人体替代骨？明礼趴在玻璃窗前问。那穿白大褂的女会计像被马蜂蛰了一口：你个王八蛋在这耍什么流氓？她这一嗓子，保安过来了。单薄的他被带到治安室说明情况。他递过去单子，有保安拿着单子出了门。等了半天，那保安回来还给了他。他看看，没了人体替代骨，单子是新打出来的。

一年以后，明礼双肾坏死。年过六旬的母亲哭着抹着要割掉一个肾给他：儿啊，你身上的肉不都是娘的吗？明礼说：俺娘儿俩一定要留一个健康的，俺娘儿俩要都躺在病床上，谁照顾啊？娘儿俩哭成了一团。明礼在大医院造了个透析的“漏”，回到了小县城，开始了血液透析。一星期两次。乡下太远，过路车时早时晚。有的司机看他胳膊上翘出个管子，脸上浮肿铁青，走路脚贴着地抬不起来，一脚油门穿过去了——不带他。

小护士雪洁说话了：明哥，这样不行，透析是有时间点的，你赶不来，路上的情况难以预料，看你透析的时候还看《道德经》，你是个通晓事理的人。明礼很愧疚地看着她：家里的钱快花光了，在城里租不起房子。我家有处老房子，东关底下，你去住，平时也帮打理打理。雪洁说话时，明礼发现有花开在她眼睫毛上。

母亲也来了，墙角的蜘蛛网，院角的破花盆，玻璃上的灰，钢精上的锈，清理得干干净净。明礼打打下手，母亲做乡下的油角酥放在门前卖，做多少卖多少。明礼透析，记记日记，看新闻联播，练练书法，读《古文观止》，读《马未都说收藏》，猜想或者回去看一下老屋里的坛坛罐罐，铜钱香炉。

明礼又迷上了种花了。

他一趟又一趟回乡下，像老猫衔儿，一兜一兜地把沤熟的农家肥运到院子里，还有瓷器。他到拆迁废墟上，一次次捡来遗弃的花儿，挑选剪枝压根浇水施肥，那些貌似焦黄枯萎的花儿，在这破旧的院子里换发了生机，吐叶伸枝，绽放花蕾。来买油角酥的，不由自主地伸头看看，还有的请求挖走几棵回家种。

五一前一天，雪洁要请婚假了，明礼没来按时透析。她拨通电话，听到的是大娘的哭声。雪洁啥都明白了：对不起，明哥，七年了，你已经是个奇迹。她向护士长报告一声，火速赶来，推开院门，一院的鲜花。花丛正中间，高耸着一个古色古香的青花瓷器，育着一棵枝干壮实的玫瑰，一团团淡黄色的花朵，温文尔雅，含笑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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