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滨鬼故事：冥府请戏。

奔跑的小猪 · 发表于 2019-8-22 09:2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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淸末年间，淮河一带久旱无雨，沟河干涸，庄稼颗粒不收。在这当儿，官府趁机横征暴敛，搜刮民财；害得民不聊生，俘尸遍野。

在淮河南岸的一座破河神庙里，住着一个三十多人的戏班子。这个戏班子，不仅生旦净丑齐全，而且技艺超群。方圆百十里，也称得上是个露脸儿的大班子了。

阴历年前后，他们在县城大戏台上，一连演了十多天, 差不多都是场场暴满。加上年关给贾商豪户“跳财神”所得的赏賜，收入不少银两。可时逢荒年，谁还有心肠请戏作乐。转眼数月，积蓄的一点银两坐吃山空。

这一天，快晌午了，班子里还无米下锅，大伙都苦闷不语，三三两两，或蹲在庙院墙根下，或坐在庙门口台阶上，懒懶地晒太阳，打瞌睡。

有一个人正蹲在庙堂内唉声叹气。此人四十上下年龄，中等身材，脸面清瘦；一双有神的眼睛里透着干练和精明。他就是戏班班主卢鹧。卢班主为人正直，心地善良，重才识人，好结交梨园朋友，很受同行尊敬。卢鹏虽是一班之主，可从来都是与大伙同甘共苦。自己吃干的，决不让大伙喝稀的。此时，他正愁眉不展，苦苦地忧虑着眼下的困境。他想，如果近日再没人来请戏，那可真是豁子吐唾沫——散痰 (团）了。

有道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黄昏时分，只见一个人骑着一头黑色大马，从大路的东面匆匆赶来。这人头戴靑缎小帽，身穿直贡呢长袍，脚蹬双梁布鞋，他脸色白净，留着两撤八字胡。让人一看便知，不是以县衙里的师爷，就是豪户人家的管家。他来到庙门，跳下马鞍，开口就问：“哪位是贵班的老板？”

坐在门口的一位小演员起身答道：“你找我们班主有事？待俺给你找来。”说着，转身奔向院内。不一会儿，卢班主闻讯出来，把来人让进庙堂。那些在院内晒太阳的演员们，也都好奇地跟了进来。

分宾主坐下后，卢鹏朝来人双手一拱：“在下就是这里的班主。不知先生你找我有何贵干？”

来人微微一笑：“再过半月，是我家老爷六十生日大寿，意欲隆重庆贺一番。今晚就要开始唱戏迎寿，特命我前来请戏。”

卢班主一听，顿时喜出望外，激动地笞道：“先生，这回你可算找到家了。不是我‘王婆买瓜一一自卖自夸’。我们这班子，行当俱全，技艺精道；戏箱行头都在八成新以上。不瞒先生讲，若不是灾年，我们如何也不会在这破庙里栖身。”来人听罢，略思片刻，微微笑道：“班主，既然这样，我也就不再往别处请戏了，就定你这个班吧。”卢班主忙问：“先生，贵府住在何处？我们何时前往呀？ ”来人说道I “班主不必着忙，天黑时分，自有马车来接。”说完，道声“告辞”，骑上马背，朝着原路奔驰而去。

众人忘記了一天的饥饿，顿时欢腾跳跃起来。卢鹏更是喜不自禁，忙对大伙说：“看来，这可不是一般的大户人家，今夜这头炮一定得打响。你们说说，这头一出戏演啥？ ”于是，人们七嘴八舌议议论开了。议来论去，最后，大伙一致认为，还是演拿手戏《霸王别姬》最合适。剧目定下后，大家就各自分头准备去了。
日落西山，暮色降临。戏班人马都汇集在庙门口等望着。不一会，听见东大路传来了马蹄声。转瞬间，三辆崭新的大马车停在了庙门口。每辆车都由三匹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驾车。马车一停，车夫就吆喝道：“时辰不早，快装车吧。”

大伙立刻忙了起来，很快就把东西装完了。之后，他们跳上车，各自坐好。马车转弯调头，随着几声淸脆的响鞭，马车向前飞快奔驰。

一路上，只觉得“呼呼”的风声，从耳边急速扫过，大伙如同腾云驾雾一般。不到一个时辰,，马车在一座气势轩昂的庄园的大门口停了下来。只见：庄园灯火辉煌，楼如房榭，重重叠叠，被一圈湖泊围住，犹如蓬莱仙境、世外桃园一般。

车夫转过头对众人说：“到了，请下车吧！”接着向里喊道，“戏班请来了”。话刚落音，从大门内跑出一群家丁，蜂拥到车前，卸起车来。那个请戏的“管家”，不知从什么地方闪身出来，朝卢班主深施一礼，道声：“请！”便领大家跨过前院，一直来到后院，走进一间宽敞的大厅，五张大圆桌上，已经摆好了美味佳肴。那“管家”双手一拱道：“今晚略备薄席，为诸位接风。请不要客气，招待不周，望多包涵。我繁事缠身，恕不能奉陪，请见谅丨”说罢，退出了大厅。

“管家”一走，卢班主连忙招呼道：“大伙快吃饭吧，吃了赶快画妆演戏。”大伙饿了一天，肚子早就咕咕直叫，碰见这么好的席面，还能讲客气，一坐下，就狼吞虎咽开来。侍女们还不停地添饭加菜。

大伙刚放下茯子，“管家”就进了大厅，对卢班主说道：“我府老爷心怀慈悲，尤其爱看悲剧。依我之见，贵班不如在正戏前，演上几小段悲剧，一则可显示贵班的演技水平，二则也可投庄主所好。不知班主意下如何？ ”卢班主连忙回道：“承蒙点示，就按你的吩咐，我等定然效力！”

一座砖石结构的高大戏楼，耸立在中院。上下场地也都用帷幕围住。戏台的正面高悬着一块横匾，上写一个斗大的 “寿〃字。台口两旁各挂着两盏油灯，灯火通明，一些家丁和侍女们，在台下正忙着摆设桌椅板凳。这边，卢班主等人化妆、出箱、定弦，也都忙乎开了。
第一遍闹台开始了。铿锵地锣鼓声，震荡夜空，显得格外响亮。随着锣鼓声，成群结队的男女老幼，从庄园的四面八方蜂拥而来，很快就将一个大院子坐得满满的。

第二遍闹台刚开始，台下忽然一阵喧哗，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只见一位长者，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台下。这长者身材高大，银须白发，身穿古铜缎团花长袍，'外套兰缎寿花马褂，一双龙目大眼，透露着慈善和威严。跟在他身后的是一群衣着华丽的太太小姐，公子少爷。不用问，这是庄主一家老小到了。庄主不停向台下站立的人群招手示意，然后在早已预备好了的席位上落了座。台下的人也都随之纷纷坐下了。

三遍锣鼓之后，火幕徐徐拉开。开场戏是《麻姑献寿》，接着便是花脸戏《跳灵官》，老旦戏《钓金龟》，武生戏《神亭岭》，青衣戏《汾河湾》。剧目安排得十分紧凑，大伙演得十分卖力。每演到精彩之处，庄主总是带头叫好。台下喝彩声响成一片。

最后，便是压轴找《霸王别姬》了。卢班主的女儿小翠扮演虞姬。她唱腔甜亮动人，身段苗条规矩。在《深夜沉》曲牌的伴奏下，她手摇剑鞘，双剑飞出，然后腾步跃起，双手接剑，转身落地，卧鱼亮相，真是千净漂亮极了。演到廣姬自刎的场面，全场昇息，默不作声，庄主禁不住流下泪来。

戏终幕落。演员们卸妆洗漱完毕，正待回庙安歇。这时，一个家丁匆匆赶来禀道：“大厅夜餐已经备上，请大家吃了再走。”卢班主见盛情难却，便领着大家来到餐厅。

“管家”从侧门闪身出来相迎，拱手对卢鹏道：“贵班演技果真不同凡响，庄主看后满心欢喜。特命小人送来赏银一百两。”说着，把银子递给了卢鹏。卢鹏自然感激不尽，连声说道：“多谢老爷恩賜。”饭后，大伙又坐上马车，兴高彩烈地回庙安歇了。

就这样，戏班每天日落马车来接*演罢马车相送。美味佳符招待，场场都有赏银。演员们真是欣喜若狂，潢出格外卖劲。一晃过了十四天。戏班先后演出了《霸王别姬》、«玉堂奍》、《贵妃醉酒》、《锕美案》等十多个剧目。到了第十五天，也就是庄主六十大寿的生日。

这天下午，班主卢鹂竞为上演剧目发起愁来。他想，今夜是最后一场戏了，说啥也得善始善终，可不能事负了庄主对咱戏班子的一片障爱。可该演的戏，差不多都演了，拿哪个戏收场呢？这时，坐在身旁的女儿小翠，好象摸透了爹的心思，对卢鹏说：“爹爹，想必是为今晚的剧目发愁吧？女儿倒想起了一个剧目。”卢鹏忙问：“小翠，有啥好剧目，快说说看。”

小翠调皮说道：“爹，您主演的拿手戏《马义滚钉》不是很好吗？ ”卢鸫一听，沉思片刻，自言自语道：“看来，也只有我亲自上场了。”于是，卢班主把箱管叫来吩咐道：“你快到街上买一只大公鸡来，这可是此剧最关键的一场中，必不可少的活道倶呀！”

当天夜里，更比往日热闹。男女老少穿红着绿，喜气洋洋。戏楼上下，灯火明亮。众人依次向庄主道喜祝寿后，接着便开锣演戏。

闹台锣鼓之后，演员上场了。乐队全神贯注，演员尽心尽力。把个庄主看得眉飞色舞，连声叫好。台下观众的喝彩声，更是一浪髙过一浪。

“马义”滚钉板这一场到了。两个“衙役”抬上一块大钉板放在台上。只见扮演“马义”的卢鹏脱光了上身，运了运气，胳膊一甩，浑身筋骨“嘎叭嘎叭”地发响。箱管递过来活公鸡，那公鸡奋力地扑腾，“咯咯”叫着。卢鹏抓住鸡身，拉开架势，一个云手，“叭”地一声将鸡摔在钉板上。刹那间，鲜血四溅！这一摔不当要紧，台前的油灯顿时变成昏暗的绿火团。整个台下，“叽叽哇哇”乱成一片。演员们朝台下一看，顿时吓得失魂落魄，个个浑身颤抖，如筛糠一般。台下哪里还有一个人，全都变成了青面獠牙的鬼怪。

班主卢鹏毕竟经多识广，遇事冷静，乱中不慌。他虽然也异常恐惧，但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寧。他急忙吩咐演员把钉板抬到后台，又叫箱管提来一桶清水冲冼了台上的血迹。紧接着，又从道具箱里取出香火点上，带領全班老少，跪在台口，叩头求道：“我等人间艺人，不知这里是冥府贵地，恳望庄主开恩恕罪。”

那庄主“哈哈”一笑：“不知不怪罪嘛。卢班主，还接着朝下演吧。”听了庄主的一席话，大伙恐惧的心情才渐渐安定下来。说也奇怪，庄主的话音刚落，台前的油灯忽然又明亮了。台下的“观众”也恢复了原来的面目。

戏又开场了。演员们尽管心惊肉眺，但还是硬着头皮将这出《马义滚钉》的武戏给演完了。
“管家”来到后台，双手一拱说道：“演的很好！我家老爷非常高兴，命我向大家表示谢意，还请到后院用餐吧！”

卸罢妆，卢班主領着大伙来到餐厅，只见一张张的大方桌上摆满了酒席。大伙刚坐定，“管家”搀扶着庄主进来了。庄主满面红光，拱手对大家说：“贵班有劳了，你们为老夫庆寿，演了这么多好戏，老夫感激不尽！今晚前来陪大家坐坐，望大家各自尽兴，一醉方休。 ”说罢，同 “管家”一起就坐，与大家举杯共饮。庄主谈笑风生，宽厚大度。大家三杯酒落肚，也就无拘无束，开怀畅饮起来。一直喝到深更半夜，才撤走残席。

庄主站起说： “夜已很深了，大家就在这敝庄将息一夜吧。我已命家人在大厅东西厢旁安排好了床铺，大家今夜好好睡上一觉，明天再走不迟。” 一则演戏太累，二則又多喝了酒I三則为庄主的盛情所感动，大伙连声回道：“感谢庄主厚待。”于是，大伙送走了庄主，便分头来到东西厢房安歌。

厢房的床上都是雪白的褥子和绣花锦被，铺得整整齐齐。众人异常兴奋，各自找个床位，倒头便睡•不一会，便鼾声四起。

“喔喔喔一一”远处传来了鸡叫声。

班主卢鹏第一个醒来。他环视周围，不禁大吃一惊，自己竞躺在一个大坟前。戏班里的老老少少，也部横七竖八地睡在他的前后左右。卢班主急忙把大伙挨个推醒。大家慌乱中起来后，四下一看，哪里有什么楼房屋榭，厢房被褥？原来都睡在一片大坟莹之中。戏箱、衣包，刀枪、靶子，整齐地堆放在旁边。大伙回想连续十五夜的演出和昨晚杀鸡鬼变的情景，更是不寒而栗！卢班主赶忙招唤众人收拾戏箱回庙。刚走两步，忽然，人们发现在一座髙大的坟墓碑前，放着一个用白缎子亵住的包袱。卢班主忙把包袱打开一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原来，包袱里全是金银首饰，珍宝玉器。除此之外，另有一封书信。上面写道：“卢班主，庆寿之情，感激之至。如今朝廷腐败，民不聊生。此金银玉器，乃老夫陪葬之物。幽于地府，惜无甚用。特拜托贵班，转为振济百姓之苦，以尽老夫爱民之心，足以慰藉九泉之下，幸甚。 ”

大伙感到很是惊奇。再看墓碑，只见正中六个醒目的隶书大字：“郑大成将军墓。”旁有小传云：“淸光绪四年，大成为山海关统帅。时外夷犯境，朝廷惧其势以求和。成三次上书进谏，并率众与外夷抗争，以违旨枉罪，满门共一十九口尽屠戮于此。”众人看罢，无不为之感慨和悲赛。卢班主第一个带头跪了下来，大伙也都纷纷跪倒在碑前磕头谢恩。

戏班回到破庙后，卢班主即令将金钱全部换来油盐柴米，在庙门前搭棚安灶，施舍饥民，传为佳话。

收集:赵玉明、任宏，19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