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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这盛极的夏
光芒像刚被铁匠磨好的针，从云层无数条狭长的隙罅里呼啸而出，穿透槐树重重叠叠的枝叶，蕴着余留的滚烫直落落地刺向人间。大街小巷消散了生息，乱糟糟地堆砌着各种商品，像翳于荒丛中圆明园的遗迹，自言自语着往日的雄宏与辉煌。静悄悄的马路如缺水的河道，龟裂的皮肤上偶尔有彗星一般，拖曳着长长光尾的轿车，一闪而过。天空张开看不见喉的大口，贪婪地吞噬着水汽，而躲在院落荫影一隅的月月红，在自我迷醉的羞红中暗隐着茫然失落的意绪。
一滴泪溢出眼睑的岬隙，顺着眼角滑落，他亦从午后的睡梦中惊醒。泪珠携着青春的热度，昙花般在脸颊上凋零成一片，他没有用手拂揩，而是从床上微微坐起，托着惺松留有润泽的眼发怔地坐在窗前。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流泪，他在梦里似乎要比现在更加清醒。他茫然地看着窗外，想要寻找熟悉的感觉，可黯淡的苍穹间迅速涨潮的云海，竟也让他觉得陌生。呵，这才更似一个梦哩，一个聚散无因倥偬不定天气般变幻莫测的梦！
一切也仅在两个月前，那时的他还是一个阳光爽朗意气风发的大学生，对未来写满美好的脸上焕发着青春的蓬蓬朝气。他像一支上满弦的箭，只要他离开了弦，他便会向远方向未来风雨无阻地奔去。他却未曾想到，毕业那天他看见满园的数丈高的树木像似中了魔法，倾然间变成无数棵小草，拥挤地束缚在浅薄的土壤上动弹不得。他们做梦一般地看见自己，被一群牧羊人像野草一样成捆地收割了去。自诩的高大的形象，神圣宏远的梦想，像霏霏雾霭在强光的驱逐下，骤然间消散。
沿途的蝉鸣打翻了他酿造哀伤的坛，他开始迁怒无稽的回忆，嗔恨毕业前夕的朋友聚会，那时他还可笑地在聚会上高谈着容不得任何亵渎的壮阔梦想，那时他眼中的未来像已经开缝的石榴，招摇着剔透的色泽待他伸手采撷。而今，他蚁工般庸庸碌碌的生活，竟比不得蝉的一声鸣叫。它们在地下沉睡半载后，在繁花极妍稚果满枝的清夏星夜里扯开歌喉，从此开始了桑间柳荫里自在欢舞的一生，哪怕这一生对于人来讲只有短短的一夏！他渴望能像十七年蝉一样，在黑暗中默默守候十七年，只为了能在一个光明美好的夏天唱一首属于自己的歌。他却没有蝉那般天生的好嗓门，青春的大好时光又在无数次对于未来的臆梦中悄然逝尽。
“咳，这盛极的夏，这盛极的夏……”他的口中呢喃着呓语。
倏然间，电闪雷鸣铺天盖地，硕大的雨点铆钉一般从天而至，雨点连成线，在大风中交织成锁链，天地万物被捆绑地只剩喘息的空隙。他独自在雨中怅惘着，看着似疯了的世界。在震撼天地的巨响中，他觉得他只是一粒浮游在空气里的尘埃，他悄悄地息落在土地上恰似他曾轻轻地浮起，零余地似乎从未在这个世间存在。他诗人般的生存理想与面朝大海的无聊梦想，犹如冬日里的冰雕城堡，在初春旭日的光明中一丝丝裂开缝隙，容不得现实的半点光芒！
天空渐明，雨点戛然而止，颖河畔又多起了匆匆行人。他倚在颖河桥间的栏杆上，顺着水流的方向极目眺望，他也曾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探寻梅花的馨香，也曾在傍晚的暮春郊野走进桃园感受缤纷的落英，也曾骑着单车在无边的平原上追逐落日，也曾与朋友一起穿山越岭惊叹自然的美艳，也曾在日光初照的山头高吼着热血的青春……。然曾经的浪漫与豪情如雨一般浸入土地溶入河流，使他找不到一丝踪迹。他退出了学生时代无虑的乐园，开始为生活奔波，日复一日地把胃填满，然后蟋蟀一般繁衍生殖，一代一代地重复单调的生命。
远方传来余烟般袅袅的音乐，他反复憎恨着自己可鄙的超脱现实的梦幻。雨过天晴的傍晚，金色的余辉清洒在河面上，他看见河畔一座本已斑驳的土楼被风雨削落地只剩一堵光溜溜的残垣，断壁处延伸出的一丛荒藤，伸长了脖子扭曲着腰身痛苦地攀爬着，而那荒藤的触角没有着落亦没有方向。
“咳，这盛极的夏，这盛极的夏……”他的口中呢喃着呓语。继而一滴滴冰冷悲哀的泪，如那残垣边的荒藤扭曲在他抽搐的脸。“啊——啊——”堆积如山的悒郁仿如发生了山崩，一大块一大块石头般的郁结砸向他的心头。他觉得他的身体变得轻盈了，轻盈地就像不小心坠入河面的身影。他似忽然间变成了蝉，一只准备殉情于盛夏光景的蝉，在属于他的这个无期的盛夏里，鸣唱着属于他生命的最后的悲哀的歌：
“咳，这盛极的夏，这盛极的夏啊……
你不要睁开双眼，
也不要在梦里哭泣。
你且留在这里，
等秋蹉跎你的生命。
我想我要走了，
趁这最美青春年华。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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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29 09:1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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