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纯

依旧

（故事发生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

绿树掩映小径幽，辟野荒村老屋旧。

河渡沧桑淮水老，古风不泯人情厚。

（一）
幽幽的淮水，静静的村落，古朴、安详。一群像黄沙一样平凡的人，默默地，用辛勤的汗水，耕耘着属于自己的一份简单的希望。在这个洪涝极易成灾，土地沙化的河湾小村，饱收之年，人们还能勉强过日；灾荒年景，只有靠政府的救济和四面八方的捐赠度日。竟管如此，在晨曦铺开的河堤上，在残阳涂红的河湾里，和着潺潺的流水，时时激起的，是朗朗的笑声。

（二）
“八爷爷，你儿子考上大学了！”，“河湾出大学生了！”……整个河湾被一方小小的大学通知书搅沸了：老少爷们都谈论着，婶子大娘夸赞着，童友玩伴羡慕着，……

（三）
提起八爷爷，算是这个小村中最忠厚、最勤劳的一个人了。每每是他，用那几声的清脆咳嗽，惊醒树上鸟儿的酣梦；用那羸弱的黄牛，犁出河滩的地平线。八爷爷今年五十岁开外，一向沉默寡言，为人实在，在这个村很受喜欢。庄上有什么大事小非，他都会帮着出力。他最得意的，就是上学的这个儿子。从小学到高中，奖状贴满了东山墙，这是八爷爷唯一能够向人炫耀的资本。

接到儿子考取大学的通知书，八爷爷高兴的老泪纵横，“儿子真有出息！祖上老坟冒烟了！” 欣喜之余，又不竟为儿子上大学的几千元学费发愁。好在几个本家亲戚安慰：“眼下看，今秋是个丰收之年，地里的收入，再加上老少爷们的帮衬，还怕孩子上不成学吗？” “愁也没用，困难是暂时的。”听到这些，八爷爷的眉头又舒展开来。

（四）
“淮滩人家不怕鬼，就怕八月一场水。”河湾人，种庄稼，苦累都不怕，就怕八月的一场洪水，它能把眼看到手的丰收冲地荡然无存——这是河湾人最大的伤痛之处。

（五）
八月，正是庄稼成熟时节。一场大水漫过，整个河滩陷于灰色的淤泥之中。田地里，一片狼藉，残存的高杆庄稼倒伏淤泥中，像是一场残忍的战争过后跪卧乞命的俘兵。
八爷爷脸上的皱纹更深了，背更弯了。面对刚刚退下的洪水，八爷爷那昔日清脆的咳嗽声变得沙哑了：“唉！老天是不给人活路呀！一家子可怎过呀，娃儿的几千元学费可咋办呀！……？”

（六）
在这洪涝极易成灾的地方，心酸的劳作总是付之与洪水，吃国家救济自然就成了这个村的特殊待遇。说到靠救济，对于河湾上的人，无疑是一种无奈的心债。他们感念政府的关爱，感念四面八方的捐赠。上年纪的人常常念道：这是赶上好时代了，要是没有政府，还有那些好心人的救济，河湾里又不知有多少人家卖儿卖女了，……

（七）
今年的救济来的特别早，第一批是来至各地捐赠的衣物。今年捐赠的衣服特别地上眼，有七成新。“现今的政府真好！灾荒之年，能想到我们这些百姓。”“现在的人也好，真舍得，这么好的衣物都捐给人，真是好的没得说！”……议论中，人们舒展了紧锁已久的眉梢，说着、笑着，很有次序的领取着分发的衣服。

八爷爷也在人堆里忙着，有人打趣说：“八爷爷，你可要给我们的大学生挑一套好的，赶明个出外上大学，也是俺河湾人的光彩呀！”，“是呀，孩子有出息，是我们河湾人的荣耀！”，大家也都笑着附和着。八爷爷也笑了，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绽开，像条条伸展的阡陌小道。队长明白八爷爷的心事，不等八爷爷开口就发话了：“乡亲们说的对，是要给娃挑套最好的，让娃穿得体面也是我们的荣耀，我早选好了——这件夹克衫保准合适！”“对，这夹克衫蛮新的，娃穿着精神！好看！”“分给我们的大学生咱没意见”，大伙议论着。

上等衣服分发完，接着开始分发次点的。八爷爷向队长说：“上等衣物分发俺家占了巧，这回让别人先要，剩下最差的给俺家吧。”这一波的分发更顺当，大家各自挑拣了自己需用衣服回去了。八爷爷看也不看，就把别人挑拣时很少问津的那套算最破的衣服夹在腋下回去了。

（八）
傍晚，夕阳给河滩涂上一层绯红，雾霭在羞涩中拢来。从河湾吹来的阵阵凉风，给人带来丝丝凉意，这是河滩人最惬意的时刻。然而丝丝的凉意，并没有驱除八爷爷心头阵阵的躁意，儿子的学费始终像七月的毒日头炙烤在心头。

（九）
“爹、娘快来看……钱、钱……”，儿子在屋里忙不迭地惊呼着。八爷爷、八奶奶赶忙站起跑进屋去。灯光下，是让人吃惊的一幕：只见儿子一只手拿着刚分发的那套旧衣裳，另一只手拿着厚厚的一叠百元大票在呼叫。看到这情景，八爷爷十分惊讶，八奶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把夺过钱，嘴里说道：“这是真的吗，哪来这么多钱，哪来的？我的娘呀！……”。儿子激动着说：“我、我，试穿衣服，翻那一套，谁知一摸，上口袋里硬硬的一叠东西，掏出来一看，是钱！是钱！我从来没见这么多钱！”。“我的天，是真的，这不在梦里吧！我的妈，这是咋回事？”，八奶奶惊奇的老脸上，条条皱纹都炸开了，“这是老天爷保佑俺呀！知道俺供不起娃上学送的呀！”。八爷爷从惊讶中明白过来，“这定是捐献衣服的人一时疏忽，把钱和衣服一起捐了出来，这可是人家一年的积蓄呀！这钱对自家来说，无疑是天上掉馅饼，但这钱能要吗？” “够我学费了，我数了，‘三千多块’呢！爹，你可真有运气!”，儿子满脸喜悦地说。八奶奶也跟着说：“是呀，这钱夹在衣服里，分给了俺，老头子，你真好运气，我服你了！再不用为儿子的学费愁了！”听着母子夹七夹八的唠叨，一直没有言语的八爷爷冒出一句：“叨什么叨！这钱咋能是咱们的呢？”八爷爷这一句话，把娘俩说愣了：“为什么？”“为啥？”“为啥”，八爷爷板着脸说，“这是捐献衣服人积攒的钱，人家行善捐赠衣服救济俺们，俺们能昧良心把人家的钱占为己有吗？这钱应该交上去，让上头按捐献的地址把钱还给人家。发着这钱，我一辈子都不安！”一席话，说的娘俩哑口无言。八爷爷又转向儿子：“儿呀，爹没读过书，不懂大道理，但俺知道，做人不能没良心，人家那么好待俺们，俺们也不能亏人家。记住爹的话‘人穷可以救济，要是心穷就没法救济了’，没学费，爹给你借，爹一定会供你上完大学的！”看着父亲沧桑的脸上异常郑重，儿子满脸通红，重重地点头道：“我知道了！”八奶奶努着嘴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八爷爷那神情，也就没再说什么。

（九）
三千元钱，分文不少，由村里交到乡里，再交到县里。很快，一封感谢信从远方邮来：“感谢淮河湾的父老乡亲，更感谢那位令人肃然起敬的老人家！我是一位下岗的工人，那钱是我给今年就要上大学的儿子积攒的学费。单位组织救灾捐物活动，我外出办事，儿子也是出于一片爱心，捐出了家中那套旧衣服。他不曾想到那衣服里放的有钱，我得知情况后，为时已晚。我为辛辛苦苦的积攒打了水漂而难过，更为儿子的学费而发愁。我们母子相依为命，儿子心地善良但很脆弱，为此事异常愧疚懊恼，像变了一个人，无论我怎样开解都无济于事，我为儿子很犯愁。钱丢了还可以再挣，可儿子的心病难医呀，我真不敢想象。今天，这钱能失而复得，不仅仅是解决儿子学费问题，更是救治了儿子的心病。现在儿子已经从忧郁中走出，这是我最大的欣慰。再次感谢淮河湾的父老乡亲，更感谢淮河湾里那位令人尊敬的老人家！你们是生活的贫穷者，但你们却是精神的富有者！”听着儿子声情并茂地读着来信，八爷爷舒展眉头，小声地自言自语道：“幸亏，幸亏，不然就，……”

（十）
幽幽的淮水东流，静静的村落，古朴、安详。送走上学的儿子，八爷爷的身板似乎直了，嗓音似乎变得脆了。每天清晨，照旧是他，用那几声的咳嗽惊醒树上鸟儿的酣梦；用那羸弱的黄牛，犁出河滩的地平线。淮河湾里，在晨曦铺开的堤坝上，在残阳涂红的河湾里，和着潺潺的流水，又荡起往日那朗朗的笑声，……

芳草塘

淳朴的淮水乡情，闪耀的精神品格，楼主以平和舒缓的笔调给我们讲述了质朴却又深入人心的故事。

依旧

芳草塘:淳朴的淮水乡情，闪耀的精神品格，楼主以平和舒缓的笔调给我们讲述了质朴却又深入人心的故事。 (2013-11-12 20:57)

谢谢芳草塘的欣赏！

芳草塘

依旧:谢谢芳草塘的欣赏！ (2013-11-12 21:02) 

俺一直都是楼主的忠实读者

寻找姚黄

勤劳朴实的河湾人给淮滨长脸了！人穷志不短！

“竟管如此”的“尽管”应该是这样吧？

依旧

寻找姚黄:勤劳朴实的河湾人给淮滨长脸了！人穷志不短！

“竟管如此”的“尽管”应该是这样吧？ (2013-11-13 07:55)

指点的是，敬谢了！

孤灯下亮

依旧:谢谢芳草塘的欣赏！ (2013-11-12 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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