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生活

淮河柳

“编”生活

淮河柳

       生活是七彩的梦，人人都在编织着，往往是灿烂的、诗意的编织着。我也曾用双手和思想编织过生活，但却不怎么诗意。
    我父母都曾是干部，因淮河治理，上世纪五十年代被移民甘肃玉门。五九年的“信阳事件”，家乡饿死了不少人，我姥爷、大舅先后饿死，我的两个叔叔也挺不住了，我奶奶就从甘肃回来了，哪知保住了叔叔，奶奶却饿死了。死前想喝一碗面水都没有，死后也非常凄惨，就用一领草席裹身掩埋了。家里像淤了锅，那时中苏关系紧张，又传言回家乡的铁路要断，父母就乱了方寸，顾不上安逸的工作，放弃了平静的生活，赶回家乡。回来是六一年，我刚刚记事。
    我父亲是个高度近视，干不了农活。早年学过中医，就给人家看看小病，行个医，也算就业了。我母亲帮村里干干工作，也没什么补贴，一家人就这样算回老家落户了。那时候还不知道公职的重要，工作人员，本来是有保障的，因这样一折腾就没了，他们完全变成了自食其力的农民。
我们那个地方是淮河、史河、灌河交汇的地方，一个特点就是水多地肥。每年有数次洪水袭来，地上就挂淤，因此被称为“青沙河岭”地，意思是好地，特肥，特好种，也特长庄稼。小麦、豌豆、大豆、玉米、绿豆都能长得特壮。经济作物荻、苇、条（柳条）、杈也长得特茂盛。那些年好涨大水，不是淹麦，就是淹秋，麦子熟了收不上来是常事，秋季大豆、玉米淹了，占（在落水后泥地上用力撒种）谷子、绿豆，再淹了，占荞麦、萝卜。农民们对付洪水也挺有办法的，就这样反复种上两三次，多少能收一些，但也有绝收的时候。常遭洪水，粮食收的少，我们就吃不饱，常和饥饿作斗争。“瓜菜半年粮”，我们真正体会了“瓜菜代”的生活。
    大自然威力无穷。那个时代虽然曾提倡“与天斗其乐无穷”“人定胜天”，但人真能斗过天吗，这洪水说来就来，庄稼说淹就淹，是人力不可抗拒的事情啊。人在大自然门前还是渺小的。粮食少，吃不饱，只好想其他办法，那就是发挥经济作物的作用，用经济作物来编织生活。
    先编“荻笆子”。“荻笆子”大概五十公分宽、七十公分长大小，全用荻子经纬状编成。粗且直的荻子做经，细的荻子做纬。做纬的荻子须经石磙碾压成为篾子再浸水方能使用。石磙约五六百斤，荻子铺在下面，人在上面踩石磙，或拄棍，或拉绳，以助力，这样来回碾压，直至荻子压软成篾才行。我父亲高度近视上不了石磙，我母亲做饭料理家务还要编笆子，这踩石磙压篾子的任务就落在了我的身上。我七八岁就开始踩石磙了，人小、体轻、没劲，刚刚能踩动石磙，压得力度自然小，速度自然慢，我父亲就帮着来回推石磙以助把力，这样的合作就显得很滑稽，很搞笑了，但也总能把荻篾子压好编笆子了。荻篾子压够了我也编，编那个东西不需要多高的技术，只要不太歪斜，合乎尺寸规格就行，因此编得也很快，也很好。荻笆子编成晒干，十个或二十个打成一捆，就可以卖了。据说是煤矿上用。卖了笆子换了钱，买油买盐买用品，也可以买些鱼肉适当改善生活。粮食收得少，有荻笆子帮衬，我们也勉强地过着生活。
    后来编“条笆子”。条笆子有大小两种，具体尺寸记不得了。用直且长的柳条做原料编大的，短一些的柳条编小的。先搭个架子，横个木棍做工作台，若干股细铁丝两端都缠在半截砖上做经，均匀地搭摆在木棍上，已备好的柳条做纬，两根一扎，或交替扎，宽度够了结住，就编成了一片“条笆子”。据说也是煤矿上用，我们那时也编了不少，给我们缺粮吃不饱的生活帮了大忙。
以后，“荻笆子”“条笆子”不收了，我们又编“茓子”卖钱，换粮食。编“茓子”就复杂了。先得选“泡”一些的荻子，要是铁杆紧身的荻子就费劲费工。打掉荻杈子，对准荻杈子磕成两半，在石磙下碾压至软和，再浸水慢泡，捞上来一根一根刮去瓤子，这样的篾子才可以编“茓子”。编“茓子”大体有两种款式，一种是斜纹的，编的时候要“压三抬三”（即压三根篾子抬三根篾子）；一种是麦纹的，要“压二抬三”（即压两根篾子抬三根篾子）。编“茓子”难在起头和了头，技术含量比较高，不过这些我也都学会了。那年月，白天要下地劳动，只有夜里和雨天才可以编“茓子”。夜里没电，昏黄的灯光下，木板斜櫈，起好茓头，在木板上就编了起来，快手一夜就可以编一掐（相当于一个）“茓子”。一掐“茓子”三十二转，具体有多长也不清楚，可能有十来米吧。“茓子”编好了，可以买，也可以换米，一掐“茓子”大约可卖六块钱，或换三十斤大米。这在多灾缺粮的年代，无疑是一个很好的补救。我们靠着编“茓子”，又度过了一段生活。
    编织物件也不难，后来的岁月，我又学会了编席、编筐、编鸡罩、编烘烤罩（烤小孩尿布用的）。我们曾经只带一把镰刀钻进柳条棵里，砍条、起筐底、编筐、拿檐（编筐檐）、安系，然后再弄一筐柳条叶背出柳条棵，相当于空手拿白鱼。这些看似不起眼的技艺在那个贫困的年代，还真为生活帮了大忙。我们可以凭着这些尽量多吃一些，吃好一些。
七七年，村里小学校缺人，我这高中生也闲置了三年，加之有亲戚推荐，就进了村小当民师，开始编教育的梦，但时间太短，又年轻气盛，没编出什么所以然。那年高考，我匆忙应战，败下阵来，名落孙三，才知自己其实很平常，没有什么可傲的。小学、初中、高中都在可恨的“文革”中上的，没教材，停课闹“革命”，也没书读，没学啥东西，底子薄。下学三年，务农劳作，编筐打柳，没参加复习班，没老师辅导，能考上才怪呢。次年夏天，我躲在一间小屋里，买几本复习资料，就在那苦读练功，编织高考的梦。渴了，喝几口凉水；饿了，啃几口凉馍；热了，冷毛巾擦擦；困了，低头打个盹。任凭酷暑难耐，任凭蚊虫叮咬，不分白天黑夜，就在那喃喃自语，打座念经。高考梦编的很平常，进不了大学门，就考了个了小师范。
    师范学文史，又编文学梦。写诗，写文，胡投乱寄，不知自己有多高水平，自以为这方面还有些天赋，高中就写过自认为不错的诗；批林批孔，写过批孔的快板书，老师放大贴在墙上；去霍邱李家圩子写的诗也在校内发表；就不信写不出什么明堂，结果也就没写出什么明堂。文学梦不好做啊，我不是做文学梦的料。
师范毕业做老师，生活固定了，继续编织着教育梦。哪知教育梦也不太好编织，居在偏远的乡村或小街头，诸多因素制约，加上自己探索、坚守精神不强，干了几十年也业绩平平。     
    时至今日，生活的色调渐渐淡了，生活的激情渐渐平了。少了棱角，多了世俗；缺了进取，添了疏懒。疾病缠身，诸事烦心，常受外界影响以物喜，以己悲，安于现状，止于平庸。生活的色调就这样慢慢灰暗了吗？怎样还能使生活五彩缤纷呢？我还在努力地思考着，编织着。

不得不说

新人？

eason

  

醉石

这些经历很深刻，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青年人不能理解的。

依旧

编筐打柳，养活两口，那时候算是手艺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