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点点

乌云珠

点点点点

                      比如双子

    灵车带走妈妈的那天，下着暴雨。我脑中最后一组镜头是，我哭着追赶车，然后倒在连接天地的雨中。
    三天高烧，一直在昏迷中，醒来后爸爸的话语无法引起我任何的反应，连动动眼珠都没有，仿佛进入了一个只剩我一个人的世界。医生说，应该是高烧夺去了我的听力。爸爸愣住了，他知道，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紧跟着失聪的就是失声了。聋哑，这两个字永远都是放在一起说的。
我对爸爸的印象很模糊，我只知道他在我们的城市有一家大的公司，有很多钱但很少回家。从医院回来后他给我请了最好的唇语老师，没过多久我就掌握了这种交流方式，连老师细微的嘴部变化都能很好的捕捉，老师离开的那天，我看见她说，上帝果然不会给人太多。
    我知道，她是说我漂亮，是的，我一直是个漂亮的孩子，这完全遗传自妈妈。妈妈走后，爸爸更少回家，在家时，他经常盯住我，似乎想要从我脸上找出妈妈的影子，只是我永远表情淡漠，不笑也不哭。我不喜欢他买给我的东西，我不要洋娃娃，不要漂亮衣服。爸爸束手无策时就对我大喊大叫，他说，哪怕你大哭一场。我看得出来，他受不了女儿不能听也不能说甚至都无法发出哭声的事实，可我总是平静地看着他在一边歇斯底里，然后无奈地离去。
    终于有一天，他要家里的小阿姨带着我搬到另外一个城市生活，因为他又要结婚了，所幸我不能说话，所以不用对他说任何祝福的话，更不用叫一个陌生的女人妈妈。
爸爸在那个城市买下了一套不太大但却很漂亮的房子，只有我和小阿姨住。爸爸不愿意送我去聋哑学校，就交了一大笔赞助费让我进了一家私立学校。老师们都很照顾我，讲课时尽量不别开脸，同学们都用很夸张的嘴型跟我讲话，我讨厌被当作一个特殊的人对待，我固执的低着头不去看黑板，也不去理睬同学们。渐渐地，他们就对我失去了兴趣，我成绩平平，人缘很差，我都不在乎，那些没有意义的东西我从不放在心上。在家里，我从不跟小阿姨有任何交流，总是躲在屋子里看书，我看很多很多书，不同国别、不同文体、不同种类，唯一的相同的是，它们都是妈妈读过的书，能够让我安然睡去。房间的窗帘永远都是拉上的，白天也开着灯，我害怕阳光洒进来，害怕看见外面的飞鸟，它们是热爱自由的，而我却相反，海阔天空让我极度没有安全感。
    我的桌上有一张妈妈的照片，那时的她很年轻很漂亮，还笑的很——开朗，说这个词的时候我有些犹豫，因为我记忆中的妈妈，脸上总是挂着一丝淡淡的忧伤，就像她用苍白纤细的手指画出来的那些画一样，我一幅也看不懂，可它们总能使我心情沉重。照片上妈妈的膝前有一只小狗。哦，小狗！我突然很想要一只小狗，然后我就坐车去了宠物市场，回来的时候，我手里抱着一只小狗。
进门的时候我看见小阿姨紧皱的眉头，我担心她要我丢掉它，可是她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我抱着小狗到了自己的卧室，在那一瞬间我决定叫它点点，这是我第一次有权力给某种东西命名，还感到一种满足。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小的时候妈妈念过一本书给我听，里面的主人公——一只勇敢的小蚂蚁就叫点点。我爱点点，把它当作妈妈照片里的小狗一样来爱。我给它喝牛奶，分我的零食给它，还跟它玩，给它洗澡，它很依赖我，总在我看书的时候静静在我脚边睡去，客厅中有时也会出现我和点点的身影，家里的气氛轻松很多，小阿姨也高兴不少，会看着我们笑起来。
    有一天我替点点洗澡的时候，小阿姨在我身旁蹲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知道她有话要说，就转身看着她，她说，你妈妈——，哦，你爸爸的妻子生了一个小弟弟。我看见了她眼里溢出的怜惜，我转开头，继续往点点身上搓泡沫，我不觉得这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已经很久没见过爸爸了，除了我永远用不完的钱提醒我他的存在之外，我对他一无所知。
    我和点点在一起生活着，它很乖，我在路边的小摊上淘了一只漂亮的小铃铛挂在它的脖子上，小阿姨很奇怪，我明明听不见的，可是我喜欢这样，它偶尔跑动的时候，我就想着铃铛随着它的脚步发出声音，回荡在这座房子的每一个角落，这个时候我甚至会微笑，仿佛我的世界只剩下我，和我的点点，这两者构筑成我全部的幸福，它还给我一种错觉，我甚至以为这种幸福可以延续到天长地久。
有一天放学后我回到家里，客厅里坐着我的爸爸，还有一个陌生的女人，她的表情淹没了我看到爸爸时的一点惊喜。我低下头，寻找我的点点，爸爸似乎在跟我说什么，可我没空理他，我突然发现我找不到那只可爱的小狗了，它没有像平时那样向我跑过来，一种可怕的寂静笼罩了我。我从一间房子奔到另一间房子，在厨房里我看见了小阿姨，她按住快要发疯的我，她告诉我，点点在我回来前被爸爸丢掉了。他和那个女人都不喜欢它，她还踢了它一脚，点点就咬住了她的裤脚。
    我的点点被他们丢掉了。
    它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从来没有带它出过门，它再也不会回来了。
    它只是一只小狗而已，我只是一个小孩子而已，这个世界里所有的东西都不是他们所在乎的。
我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我听到爸爸诧异的询问。其实我一直都是听得见的，一直都是能说话的，为什么我那么快就学会了唇语？为什么我低着头也能够听课？都是因为我一直都是正常的，我只是走不出失去妈妈的阴影。这些年来，我把它们深埋在心底，不愿提起，我甚至以为我已经可以忘记妈妈，忘记哭泣，忘记那个没有阳光的童年，可是我终于发现，其实我一直都没有忘记，一直都没有释怀，我用冷漠的外壳包裹着自己，只是为了保护我太过敏感和脆弱的心灵，因为我无法承受所有的美好都会离我而去。
    记忆的闸门被撞开，我泪雨滂沱。

窗外有一棵大树，
阳光在叶间跳舞，
闪烁着我的记忆，
覆盖了积年的尘土……     

乌云珠

大学时写的
很多这样的文字
现在看看
很好笑

小叶轩主人

浮生若茗

欢迎新同学.

无论如何过往的情感.总能丰富我们的生命

楚相后人

挺能感动人的------------我承认自己被感动了

白庙集

感动中...
欢迎楼主常来论坛开贴。

魅力2008

其实，我们不必可笑自己过去
那也是我们曾经走过的路
带表着那段时间的真实自我思想行为
很享受你过去的生活方式给人们带来了这么美好的作品